2008年4月29日 星期二

簡明中國文字學序

認真、隨緣而無悶

黃啟方


真有些不可思議呀!
與進雄竟然能持續四十年如兄弟般的情誼,甚至包括自己在內,都會有「不可思議」的感覺。四十年前,剛考上臺大中文系,從榜單上知道,「系狀元」是個叫「許進雄」的「好漢」--必定不會是女生的!心想倒要先會會這號人物。在九月中的入學典禮上,赫然發現坐在自己前排左邊、留著平頭、戴著眼鏡、正聚精會神的在看武俠小說的人,就是「系狀元」許進雄。一時興奮,就親切的拍拍他的肩膀跟他打招呼,原希望他也能有同樣的回應-因為大家都是第一次見面,而那個年代像我們這些由臺灣中南部鄉下來臺北的大孩子,說有多青澀就有多青澀,急於認識同班同學的意念是相當強烈的,又何況-許進雄-他是「系狀元」呢!不想被我拍了兩下,他只轉過頭瞄了我一眼,透過鏡片流出來的眼神是冷峻的,神色中似乎在怪我打斷了他的「練功」,並且又迅速的回過頭去繼續他的「功課」。我大為反感,心中不停的嘀咕著:這傢伙、有什麼了不起、以後絕不理他……..。
不想一轉眼四十年漫長的歲月過去了!我不但不能不理他,四十年來,越來越能欣賞他認真純樸、隨緣無悶的性情。
進雄在古文字學上的天分,就像他在玩電腦上的高超表現一樣的令人咋舌;當我們這一個年齡層的「中古」人面對日新月異的電腦欲迎還拒以至手足無措時,進雄卻早已能完全掌握電腦的精密多樣的功能,能隨心所欲的驅遣運用;就像當年大部分中文系二年級的學生都為「文字學」而苦惱時,進雄則早已跨越古文字而進入「甲骨文」的殿堂,日後更以精深的研究改寫了許多卜辭上的成說,奠定了他在甲骨學上的地位;大陸安陽博物苑甲骨文展覽館中懸掛的甲骨學權威學者的肖像,他是臺灣地區除了前輩甲骨學大師董作賓彥堂先生外唯一的一位。這也是我們兄弟們津津樂道而引以為榮的。
進雄在臺大拿了碩士學位後,奉屈翼鵬師之命,遠渡重洋,到加拿大多倫多安大略省皇家博物館去整理館藏的甲骨片。這一去沒想到就回不了台灣;以進雄率真的個性與略無避諱的言談,竟使他成了黑名單中的一個;當我們知道他被懷疑到這種程度時,不禁要慨嘆那些打小報告的所謂「忠貞分子」,不知傷害多少真正忠貞的心!經過各方人士的解釋,總算能讓他回台灣了。闊別多年,進雄仍然是那個樣子,除了增加一句習慣性的口頭語「我們那邊外」,幾乎一點也沒變。在台灣只有短暫停留,當我們為他送行時,他竟情不能已、熱淚盈眶;我們知道他是多麼珍惜兄弟朋友的感情呀!此後,我們盡可能安排請他回台大中文系擔任客座教授,而他也有強烈的意願想回來貢獻所學,好好教幾個學生。七年前,我有個機會要籌備一個新的中文系,打了一通長途電話邀他回來一同打拼,他二話不說的答應了,並且立刻作回臺的準備;後來又得知我又放棄了那個機會時,他也沒說半句不滿的話,因為他總是相信我的決定是必有道理的。
進雄終於回到台大中文系專任教授,回到他當年讀書的研究室了!而造化弄人,我卻在同時從台大中文系退休了!誰能料得到?
世新大學成立了中文系,我要求他來教文字學,他就來了,然後就著手寫這本「簡明中國文字學」。他總是這麼認真,無論是玩電腦遊戲、交朋友、教書或作學問,他都是這樣認真的。認真是認真,卻無所爭,也因此雖然天天生活在這擾嚷不安的濁世中,但從沒有刻意逃避,而一樣可以達到無所罣礙之境。這就是進雄!
書要印行了,進雄對我說:「你就寫一篇序吧!」那麼,這就算是序吧!
二千年六月二十日於新店心隱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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