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4月29日 星期二

四十年友情堪珍惜

四十年友情堪珍惜
許進雄
啟方打算整理發表過的散文,出版專集,要我寫篇序。我自忖自己缺乏文學修養,沒有寫過感興的文章,怕寫不出像樣的序,來為他的書增光。但他連說不要緊,只要寫些兄弟的情誼就可以了。一提及兄弟的情誼,我就沒話說而答應了。何況他不久前還為我的書《簡明中國文字學》寫序,怎能不回報呢!
啟方、章景明和我於民國四十九年同時考上臺大中文系。不知是因同為北上求學而住進男生第七宿舍的關係,或性情相投,三人經常同進同出,形成莫逆之交,同學雅稱之為三劍客。論年齒,我們都是三十年次的,但我的月份最早,景明次之,啟方最晚,就習慣相互稱呼老大、老二、老三。記得也曾一度聯合取個別號,分別為伯玄、仲玄、季玄。
我為人一貫糊塗,記性不好,也自然不太追究過去的事情。我已記不得當初大家相識的情景為何。倒是幾次聽啟方說,第一次見面時他很想揍我一拳。我一直納悶,到底何事讓他如此氣憤,總是忘不了。謎底終於在我書的序中透露出來了。原來在新生訓練時他拍我肩膀,期望我熱情回應,誰知我竟然只回頭瞄了一眼,又專心去看武俠小說了。想不通自己當時何以會如此的傲慢。後來啟方一定了解我不是那樣傲慢的人,所以才會成為情逾兄弟,推心置腹的好朋友。
我們三人的性格和才情都不一樣。景明性子豪爽,最為聰明,有過目不忘之能,一支曲子往往只聽一次就會唱。啟方溫溫文文,但胸有成竹,作事有板有眼,且很有文采。大二我被拱出來選系代表或幹事後,就請他主編系的學生雜誌《新潮》,記得頗受好評。也記得大四時他填寫一曲,感懷大學四年的生活,同學為之競唱,還經由陳燕學妹的姐妹遠傳香江。我則是胸無城府,不知忌諱,常說不得體的話,且天資不高,一首五律要讀上幾天才會背,而且沒兩天就忘了,以致到現在也還只能唱完一、二首歌。但是獨對文字學有特別的愛好和領悟,大一就開始學習商代的甲骨文,頗受師長們的關注和期許。
除文字學外,我似乎什麼事都不會做,也作不好。幸好我待人真誠,朋友都能原諒我的短處,也經常替我善後,安排事宜,我也欣然接受他們的安排和指派。景明、啟方經常與我同行,故照顧我特別多,令我心中無時不在感念,這應也是我出國二十幾年後,毅然結束加拿大的工作而返國任教的重要原因之一。服完兵役後,我們又同時進入臺大中文研究所就讀。景明選擇學習三禮,啟方專攻宋代文學,我則繼續從事甲骨的研究。三人的研究課題既然不同,上課時段有別,再加以啟方和我都未畢業就結婚,相聚的時間自然不像以前那麼多,但兄弟般的感情始終不因分離而損分毫。
承蒙李濟之先生與恩師屈翼鵬先生的推薦,我於研究所碩士班畢業後就遠渡加拿大的多倫多,應皇家安大略博物館之聘,整理明義士所藏的甲骨去了。不想一去就差不多三十年。於是,同為三十年次而高我們一班的曾永義就取代我的位置,成為新三劍客之首。我在國外工作,可能因業務需要而常與中國政府有所應酬,或自己言談不小心,或被捲在時代的浪潮中,竟然被名列黑名單,不能夠回臺探親。在那個年代,行動被政府管制的人,是眾人避之惟恐不及的。但景明和啟方都沒有因之和我疏遠,深信我為人清白。後來得許倬雲先生的幫助,我可以回國探親了,就成了新的四人兄弟群,但景明和啟方還是以我為他們的老大,和對永義的感情似乎有些不同。
我雖然可以回國探親,但每次都要作特別的申請,我就把啟方寫作擔保人。有一次我申請回國,時啟方當臺大的訓導長,就受到有關單位的拜訪,說有關我的新資料源源不斷,請他三思是否接受作為擔保人。啟方力陳我不會有問題,慨然承受作為擔保人的責任,并說臺大訓導長的話不聽,要相信誰的呢!一點也不怕會受連累。
我每次回臺都和兄弟們作短暫的相聚,總是捨不得分離,以致常在臨行的宴聚流涕。兄弟們也了解我很想回臺共聚的心情,想找個適當的時機讓我回來。啟方兩度有機會籌備新的中文系,都詢問我能不能回來共同奮鬥。我都答應會結束加拿大的工作,回來共襄盛舉。但啟方的計畫卻生波折,只好一再為我安排短期的客座教職來臺。永義見啟方的計畫一時不能實現,就建議我回臺大來,兄弟們自然能經常在一起,我就欣然接受他的建議,向臺大中文系申請職位。不想我被接受了,而啟方竟然要從臺大退休,轉去世界新聞大學任職。失望之餘,在系裏歡送他的晚宴,我不禁又流下淚來,預知他到世新後,必然會事務繁多而不能經常參加兄弟們的聚會。後來啟方也邀我到世新兼課,我以為到世新兼課,每星期至少可以一起吃頓午餐,誰知也偶而才能共餐一次。
我不但拙於言辭,也沒有好文筆,更不會為山水草木而動心感懷,所以看到別人下筆如行雲流水,不禁羨慕與欽佩他們的捷才。我們兄弟四人,永義與啟方經常在報紙發表小品文章,或記旅遊所見,生活感興,或學術片斷,哲學雋思。我都讀得津津有味,如果自己的名字被提及,更是有附驥尾的光榮感。對他們的成就,我都由衷的佩服。但我讀他們兩人的文章,似乎感覺有點不同。永義的小品,我不管是躺著、站著或坐著,似乎都可以輕鬆的享受他的風趣。雖然我們尊稱他為酒党的党魁,受他的封爵,我卻常調侃他,開他的玩笑。但啟方的文章,我似乎要正襟危坐才能把抓要旨,也從不開他的玩笑,和他談的都是正經話。
總之,四十年來,啟方和我雖是聚時少,分離多,彼此也少談閒話,但都相當了解對方的心志,可以說是貌似離而神實契合。他給我的建言,我會比別人的更慎重考慮。現在我也套用啟方給我序裏的話,就把我們的兄弟情誼算作序吧。

二千年禧八月於多倫多寄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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