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4月29日 星期二

研究生涯的回憶

研究生涯的回憶 許進雄

在甲骨學界裏,自己的研究成果應該是可以不愧對師長的教誨的。回想自己對甲骨學的深厚興趣,可以說是起於一個偶然的機會。自己在高中三年級時,對能否考上理想的大學並無把握,因此就辦理休學,打算考不上理想大學時還可以回校再讀。想不到章程竟然改變,不能以同等學歷報考。我只好賦閑在家。有一天在一家書店購得王念孫的《廣雅疏證》,發現十幾個不同的字竟然可以有同樣的意義,覺得中文非常奧妙,又買了幾本同類的訓詁學著作閱讀。或許也因自己的英文成績太差,所以恢復學籍後就改讀乙組,立志學習中文。報考時就只填了台大、師大、政大的中文系三個志願,也如願考上了台大。
進入台大中文系後,並不要求自己拿高成績,把求知的重點放在文字學上。不但旁聽二年級的文字學、三年級的聲韻學,自己還閱讀王筠、段玉裁等人的著作,也積極向戴君仁、金祥恆兩位教授請教。台大文學院古文字研究室創刊《中國文字》時,金老師送了我一本,裡頭有一篇「釋虎」,讀到了「虎」字由甲骨、金文一步步演變到楷書的過程,大感興趣,從此更堅定我學習甲骨文的決心。
大一暑假,金老師要我到第十研究室讀書。當我興致沖沖地跑到研究室,發現金老師還未到。我就先進去,坐下來自己看書。不久有位穿著不是很光鮮的老先生進來,問我有何事,回答了問題後,他又問我看什麼書?有何感受?。我不知他就是鼎鼎有名的甲骨學大師董作賓先生,竟答說段注《說文解字》有不少錯誤。他立刻大聲吼叫斥責我,引來了大量的圍觀者。後來我了解他中風過,情緒有點不穩定。直到他逝世,我就不敢再接近古文字研究室。
大二上李孝定老師的文字學課,他對我甲骨學的知識有所肯定,於學年末推薦我以『商代祭祀的研究』題目,申請得到中國東亞學術研究獎學金。對於一個大學部的學生來說,這是莫大的獎勵。這個研究報告就是我以後在《中國文字》發表多篇文章的基礎。
大三上屈萬里老師的尚書課。屈老師對我甲骨學的知識也有所肯定。當時寫了一篇「對張光直先生的『商王廟號新考』的幾點意見」,向老師請教,他竟然把它送到《民族學研究所集刊》而被刊登了。後來在國外更有幾次與張光直先生討論學問的機會。上了中文研究所,我請金祥恆老師當論文指導教授,他卻要我商請當時在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講學的屈老師指導我的論文,《殷卜辭中五種祭祀的研究》。這本甲骨學周祭研究的重要論文,應該也是後來推薦我去加拿大工作的導線吧。
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收藏明義士先生的甲骨,責成中央研究院推薦人選去從事整理的工作。李濟之先生、屈萬里老師聯合推薦,建議以那一批甲骨作為我撰寫博士論文的主要資料。但博物館認為借用館藏的資料撰寫論文,就不好付我薪金,最後決定安排我二年研究所畢業,當一年助教以充實英文能力,準備全力為博物館工作。
1968年底我到多倫多報到,博物館雖為我聘請一位會中文的助理,但她是到香港留學,學的是粵語,對我來說,效果就減低了許多。我的工作除了整理和研究,也要拓印甲骨上的刻辭。拓片一向由技術人員拓印,但在加拿大,只得自己做。施拓甲骨時要用蜂蠟作襯座才不會損傷甲骨。拓印完後必須清理背面的蠟。我無形中慢慢感覺到每一期甲骨的鑽鑿都有其各自的型態和大小,然後再到美國、日本、英國、台灣等地收藏的甲骨,與之作比對,也肯定各地收藏甲骨顯現的情況都一致,乃發表一系列有關鑽鑿斷代的文章。後來經科學發掘,有地層根據的安陽小屯南地甲骨上的鑽鑿型態,也有與之一致的結論,可確定鑽鑿型態是可行的斷代標準,故張光直先生許之為董作賓先生十個斷代標準外的第十一個標準。
皇家安大略博物館本是多倫多大學的一部分,因為編制大大擴充,于1968年分出成為獨立的行政單位,但兩機構仍保持某種程度的聯繫,博物館有十幾個在大學任教的名額。自己既然打算在加拿大安定下來,就得讀個博士學位才能在職位上有所提升。依多倫多大學的規矩,沒有設博士班的系,哲學碩士也可以任教。1972年半工半讀修完學位後,東亞系還未設博士班,但我已獲得加拿大學術院「教師進修博士項目」二年的獎學金,就安排先進入人類學系修讀博士課程。1974年東亞系設立博士班後,就轉到該系,由史景成教授指導,並於該年年底得博士學位,題目為Scapulimantic Techniques and Periodic Classification,出版時的書名為《卜骨上鑽鑿形態的研究》。
皇家安大略博物館為人文與科學並重的展示單位,其收藏的中國文物最為有名,號稱中國以外十大收藏之一。既然身為其中的一員,自然要涉及文物的典藏與展覽的工作。此館的展示以主題展為重點,每籌畫一次展覽就像寫一篇論文,有一定的規格。因此研究人員對每件文物的相關社會背景就要有相當的認識,才能好好設計,透過展覽把理念表現出來。在這種工作的氣氛下,自己就學習了有關考古、民俗、文獻、科學等各方面的知識,體會到文字的創意和古人生活的經驗是息息相關的,因此也完成了一系列像《中國古代社會》,以古人的社會背景和生活經驗作為探索中國古文字創意的論文。
由於在博物館也主管過行政業務,和世界各地的政界、學界與社會人士經常有互動,以充實業務的執行能力,也早就習慣了僑居地的生活環境。但學長曾永義教授幾次勸我回國貢獻,訓練一些學習甲骨學的人才。1996年我就請長假回母校客座,並於1998年毅然結束加拿大的博物館和大學職位,專任台大中文系的教授,講授甲骨學、文字學與中國文物等課,並接受同班同學黃啟方教授的邀約,到世新大學擔任兼任教職。2005年從台大退休後,就轉任世新大學的專任教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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