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4月29日 星期二

《俗文學概論》序

我沒有能力為永義的書《俗文學概論》寫序,只想寫我和他的交情,以見其為人。古人說,讀其書,不知其人可乎?所以我這篇序,對讀者還是有用的。
永義在台大中文系高我一班,到底是如何相識的,經過了四十年,實在很難記得,但可確定該是我大一的時候,而且大半是一九六零年九月入學後不久。因為那時他當學校《大學新聞》的主編,我曾寫了一篇小文章,請他看看可否在上頭刊登。那時兩人已是滿熟了,所以沒有在文章上署名。心想,如果可用,他自然會替我加上名字。誰知登出來時,竟然不附作者名子。我的處女作竟然是隱名的!
四十年前的大學,與學長們的互動是很少的。不像現在,一進來就有學長帶領從事各種活動。回想起來,應該是在上文字學的課堂認識的。說起來很慚愧,由於自己太不量力,開始上課後,我就去旁聽二年級的文字學和三年級的聲韻學。由於兩人同是南部上來的,他台南我高雄,都是以中文系為第一志願,也都是以第一名考進,可能因此惺惺相惜,很快就熟絡起來。他早我兩個月誕生,無形中視之為老大哥。
永義是因為對文學有強烈的興趣才讀中文系,我則因為英文太差,只好選擇不用讀英文課本的系所。也許是因為自己沒有半絲文學的天份,看到永義大二就當了《大學新聞》的主編,對他羨慕、欽佩之情,想非局外人所能體會。總之,四十年來我敬佩他之心不曾稍減。所以經常在飯飽酒酣之餘,戲稱自己為了迴避永義,高三多讀了一年,不敢與他爭中文系的第一名。
在大學的成績,永義始終各科都保持前茅,我則除了甲骨文或文字學,似乎沒有一樣行的。但他大概也能欣賞我在那方面的才能,所以學業的差距一點也沒有妨害兩人的交情。
永義雖然高我一班,但研究所卻同時畢業。那時讀研究所須寫論文,很少有兩年就畢業的。我因為有屈萬里老師與李濟之先生的推薦,講好了去加拿大的皇家安大略博物館整理館藏的甲骨,因此兩年就畢業而留在系裏當助教,辦理出國的手續,以及學拓甲骨的功夫。命運常常作弄人,我因為英文太差才讀中文系,不想因為喜好甲骨文,竟然被聘到使用英語的國家,用英文取得博士學位,用英文工作與教書。
一九六八年底出國,一九七四年取得博士學位後,因到中國旅遊與從事學術活動,竟然遭到限制回國的命運。在那個時代,人人都迴避與這樣的人交往。我們雖然平時沒有通信,但永義一到美國遊學就與我聯絡,一點也不怕會惹麻煩。我深知他在中國戲劇學上的造詣。就利用他來美的機會,向多倫多大學遠東系系主任推薦,對永義發出邀請函,並寄上機票,請他來講演。那是他第一次到多倫多來。他總共來看我五次,我也到美國去拜訪他兩次。
永義精短而有趣的小品文是我非常喜歡的,內人和我也幾次在他的文章中出現。有一次他來我家,口袋所插的高貴圓珠筆竟然寫不出字來。經內人細心地用熱水泡,終於可以寫出字來。因此,永義寫了一篇「皮爾卡登的筆」。我們陪他在安大略湖畔散步,太陽一下山,所有的海鷗一陣騷動,竟然在防波堤一字排開且頭都向外,宛如接受檢閱。永義也寫了一篇讚嘆自然神奇的文章。永義喜愛遊山玩水,附近的尼加瓜拉大瀑布,他去了幾次。其中有一次正值大風雪,在一望無盡,漫天狂舞的雪片中,只有我們一車在前進。到達了目的地,除了平日有如千軍萬馬的隆隆水瀉聲稍弱外,擁擠吵雜的遊客們竟不見了,只剩下兩個不知危險的莽漢,細細品賞上游奔騰而來的浮冰氣勢。在深及膝蓋的濕而軟的白雪上,一腳步一腳步緩慢地走動,眼看四周的樹枝,都因為被瀑布激起的水珠給包裹了而成透明的冰雕。永義感慨說這才是瓊枝玉樹的月宮景象,不知有沒有也寫成文章。
永義來我家作客五次,非常瞭解我的心情。我在國外奮鬥多年,在大學當了教授,在博物館當了研究員,也當了八年的主任,在僑界也不陌生。接觸的人,上自國王政要,下至收藏家、藝術家、媒體、學生等。生活好像是滿多彩的,但內心不無遺憾,就是不能時常跟往日的朋友相聚,沒有好好地訓練幾個學甲骨的學生。限制回國的禁令解除後,我就經常回台,但每在離台前夕的朋友聚會哭了起來。永義深知我是一個不會自己規劃生涯的人,他要替我安排回來教書。
「兄弟,客座案通過了,立刻搭飛機回來。」接到這樣的電話,我沒有多問,就向博物館請了十個月的無薪假期,於一九九六年隻身回到台大中文系當起了客座教授。回來後,他幾次找我長談,要我留下來。幾經猶疑,終於決定留在台灣。如果有任何學生感到有所受益,其功應歸曾永義。
永義的學術成就不必由我來吹捧,我也沒有能力去評論。在給黃啟方的書寫序時,曾提到永義的小品,我不管是躺著、站著或坐,似乎都可以輕鬆的享受他的風趣。而啟方的文章,我似乎要正襟危坐才能把抓要旨。永義覺得我說得有點不敬,似乎意味輕忽其內容。這可是冤枉了我。其實我是在稱讚他將大道理平易化、有趣化,讓更多的人願意去閱讀。就像永義研究的雖是戲曲得深層理論,卻能應用到民間的藝術,並且付之實行。他編寫劇本,推廣崑曲,把歌仔戲、民間曲藝都提升為全民欣賞叫好的娛樂與藝術。他把學術與民俗的橋樑架設起來,這是我最佩服永義的地方。我一直在學習他的這一意圖,在多倫多的博物館工作時,我總是努力地透過各種管道,包括在報紙寫專欄、放映電影、曲藝表演、甚至烹飪,嚐試把中國文化與文物介紹給更多的大眾,希望不只是富豪或學者的雅好而已。
四十多年來首次為永義的書寫序,且略述多年來的情義,一者透露多年來對他的欽佩,二者感謝他把我從加拿大招回來
許進雄
寫於永義的生日,二零零三年四月四日,臺大宿舍

2 則留言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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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師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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O.K.

匿名 提到...

老師
我是美君
順利進來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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